網線一拔, 世界清凈。

隔圈如隔山，互聯網上討論得再轟轟烈烈的消息，一旦從輿論場中脫離，兩耳便瞬間清凈不少。

至少, 公司其餘人只從其中看出了些什麽, 相關部門負責分析, 試圖獲取一些好處。

但沒人知道這一切竟然就是由他們老板帶來的。

江秋十把這條發展了十多年的地下產業鏈撕開了一道口子, 後續的，就看官方偵查結果。

他同樣以繞了好幾個彎的方式，將證據匿名提交。

一個微聽雪不算什麽，她不過是中間人。真正的買主和她背後的人, 才最應該落網。

聽說對方現在還在審訊，微聽雪對所有罪名概不承認，加上沒有證人指認。所以，哪怕有照片, 有部分監控視頻, 偵查進展還是慢了下來。

明眼人都看得出來，她不過是在為其他人拖延而已。定罪是遲早的事。

她不願意認罪，大有人替她找罪證, 每天網絡都有人放出新的證據，炸也炸不掉, 炸了買號重新發，封ip也沒有用, 總會有源源不斷的人接替下去。

資本堵得了眾口一時, 堵不了一世。

看守所裏，警察依舊耐心審訊，無論用什麽方法, 微聽雪依舊不願意說，只反反覆覆強調：我沒有害他們，我是要幫他們……

她自認為真的沒有害那些孩子的打算，她明明也是為了那些小孩好啊。

要是不那麽做，基金會怎麽運轉下去，她哪裏來的那麽多錢？這些孩子怎麽走出大山？

微聽雪知道別人怎麽看她，她不在乎。他們一定在給她找律師找關系了，只要讓她和律師溝通，她就有辦法出去。

可是，一直等了很久很久，律師都沒有來。

所有人似乎都把她遺忘在了看守所。

監控也好，看守人員也好，除審訊外，每天都只能看見她望著墻壁發呆。除問時間外，一言不發。

微聽雪終於開口了。

她要求見幾個人。

警察松了口氣，高度重視她的請求，層層審批後，最終通過了申請。

“劉慧妍、韓月……”警察核實著名單。

人不多，兩個是微聽雪公司員工，一個是曾經受過資助的女孩，最後一個名字，讓他們有點驚訝。

“江秋十？為什麽她會想要和他談談？”辦案人員試圖研究。

微聽雪轉了轉眼珠，視線落在自己粗糙了一些的手背上。

這些人都是她的懷疑名單，她要親自問一問。

至於張從簡……為什麽他不給自己帶消息呢？

明明她聽說張從簡已經出去了。

他是不是打算讓自己一個人頂罪？

……

十月即將過去，電影馬上要下映，票房相當不錯，為此，參與制作的幾家公司打算準備再舉辦一次慶功宴。

上一回算是私人性質，這回可就不一般了。作為國慶檔票房龍頭，一個月檔期還沒結束，十三億已經到手穩穩當當，正在向十五億前進，怎麽也得好好宣揚一番，用以慶祝。

江秋十隨他們去。

作為男主角，他沒有拿片酬，而是簽票房分成，加上投資方分成。江秋十本人將肉眼可見地賺得盆滿缽滿。

後果就是，本就數量不少的自來熟找上門者越來越多，上來就是我有個好本子你們不投肯定後悔，或者我這兒有個新人，你簽了她絕對大紅大紫之類……公司前臺電話整日不停，保安都加了三個。

除此外，公司趁機擴大了規模，新招進不少人手。為此，江秋十壕氣地租下相鄰的上下層辦公室。一葉知秋擴建。

為慶祝老板發財（劃掉）公司擴建之喜，公司決定整熱鬧點。

當晚，某酒店會客廳內，其樂融融。

尤其是江總宣布出資請大家旅游，路費住宿門票全包允帶家屬後，滿場歡呼，喝得更加上頭。

全是熟人，一起合作過，見證過彼此的艱難，一朝嘗到甜美果實，免不了樂到有些瘋狂的地步。

李覆達喝高了，非要站在臺中央唱歌，唱得太難聽，被臺下人齊齊噓聲，要求換人。他不肯，抱著麥克風不撒手，沖著江秋十唱情歌大聲表白。

江秋十：“……”不和醉鬼計較。

陳雁回笑噴，她酒喝多了，腳下高跟鞋踩得歪歪斜斜，被扶到一邊坐下後，嫌臺上歌太難聽，歪著頭，往李覆達腦袋上丟了顆聖女果。

演查木導師角色的老演員於高俊見陳雁回沒扔準，反而砸到了游緣身上，拍著肚子拍桌笑個沒完。

丁招娣跟著笑。

她又長開了，正是抽條的時候，整個人往上竄了一大截，少女湊到陳雁回旁邊，給她手裏又補上一顆聖女果。

兩菲兒給她拿主意：“姐，丟高點，對對對，把他丟下去！”

陳雁回再一扔，依舊不中，好巧不巧砸到坐一旁裝塑像的游緣酒杯裏，水花濺得老高。

“好哦——”蔣菲兒丁招娣齊齊鼓掌。

游緣抹把臉，扭頭怒視。

江秋十邀請游緣幾次，他還是來了。

卓少安情緒好了不少，悶在家裏自閉。他本想把女兒帶出來散散心，後者不肯，也只好自己出來，請她媽媽幫忙看著，以免做傻事。

整個劇組氣氛歡脫得不行，游緣難免跟著放松不少。見陳雁回還想丟栗子，連忙起身換地方。

江秋十剛剛才把喝高了的李覆達拽下臺，以免魔音灌耳。轉頭身邊多了個躲清閑的游緣，眉梢一動，拍拍游緣肩膀：“游導，他就交給你了。”

說罷，迅速離開，只留一醉鬼一失意人面對面坐著迷茫對視。

江秋十端著杯櫻桃汁充紅酒四處游走，碰見藍火跟來的工作人員大驚失色，問自家老板去哪兒了。他指指靠墻沙發，好笑地看見對方明明自己都有點站不住了，還要努力過去，上前扶了一把。

幹這行的，平常承受的壓力都大，堅強如雅姐，表面冷靜沈著也是用私下無數次眼淚換來的。誰說他們不是一次徹底忘卻煩惱的放縱？

今天就不要他們再想工作了。

江秋十坐在窗邊，高樓風有點大，吹起額發飄揚，露出精致額頭。

天不算晚，但深秋提早了日落時間，這會兒明月高懸，天上銀河地上燈火，俱落進窗邊男子眼底。

他為數不多的情緒中，唯獨對高空夜景有些偏愛，冷風吹著格外舒服。愜意之時，他接到了一通陌生來電。

“她要見我？為什麽？”

通話開了免提，江秋十疑惑的聲音傳出。

他那頭還隱約有音樂嘈雜聲。

打電話那人很客氣，說明了緣由後，聽電話那端的男人猶豫了一會兒，還是答應下來。

一小夥人圍在一塊兒分析。

微聽雪想見的人員名單中，前幾個還好說，唯獨江秋十，非親非故，唯一交集在於兩人之前差點合作創辦基金會，錢都要打過去的出了這事兒，江秋十當然不會再提合作。

所以，到底為什麽？

討論了半天，還是決定等人來了再說。

江秋十沒那麽多空餘時間，晚會休息了一晚，第二天繼續工作。

光是去錄音棚給電視劇配音，就用了差不多一個白天。甩掉記者前去看守所時，已近黃昏。

江秋十再度見到了微聽雪。

他知道，對方估計是產生了懷疑，而他要做的，就是打消對方的疑慮。

微聽雪素面朝天，以往做好了精致造型披在腦後的小卷發隨意紮好。她已經不算太年輕了，一臉憔悴，但依舊美麗，目光楚楚，神色溫柔。

“是不是你？”見江秋十步入房間坐下，微聽雪沒有打招呼，而是直接發問。

男人一怔：“什麽是不是我？”

內外都有監控，高清到能看見每個人的表情。一旁站著個負責做記錄的警察。

“是不是你舉報的？你可害慘我了。”微聽雪重覆了一遍問話，黑黝黝的眸子緊盯著對方面龐，雙眉微蹙，似有哀愁。

江秋十搖搖頭：“不是我害得你。”

害你的，是你自己。

他來之前，便給自己做過心理暗示。

見他否認得快，微聽雪略略放松下來。

她心裏仍有疑慮。

微聽雪忽地垂淚道：“不是你，那會是誰？我馬上要和你合作了，結果就接到了警察通知，我明明一直對那些孩子很好，卻總有人把亂七八糟的帽子往我頭上扣……”

“你老實說，是不是你？”

江秋十道：“不是。”

他讓汪偉用匿名郵箱海外ip舉報的。

微聽雪直覺不信。

她見過了前幾個自己的懷疑對象，但前幾人經過她談話後都使她擺脫了內心的懷疑，唯獨面前的男人，越是交談，她內心直覺越重。

還沒等她繼續發問，江秋十作勢起身。

“如果你只是想問這個的話，很抱歉，我沒有時間陪你繼續聊。”

他目光裏是深深的失望：“我原本以為，你是真的打算資助那些孩子，所以才願意和你合作。沒想到……”

被他帶著深重失望的目光一刺，微聽雪要試探的話咽回嘴裏，惱怒道：“我沒有！我不會害他們！”

別說旁聽和聽監控的警察們，江秋十都忍不住睜大了眼睛：“這就是你幫他們的方式？”

江秋十又說：“我看到了證據，你做了就是做了。聽警察說你還沒有承認，微姐，你沒有必要替其他人隱瞞。”

微聽雪原本就在落淚，聞言一抹淚水，唇角勾起諷刺的淡笑：“你懂什麽？”

“行啊，我承認了，是，是我。”微聽雪昂著頭，說：“我帶他們去陪吃陪喝，去換一點那些人的捐款。我不強迫他們，他們都是自願的。

我對他們那麽好，我就是真的希望他們能走出來。你可以去問問我幫的任何一個人，要是讓他們知道是你舉報的，你看他們是恨你還是恨我！”

一旁記錄員刷啦啦速記。

江秋十道：“他們心智都不成熟，哪裏來的自願不自願？你不能因為他們窮就這樣利用。”

微聽雪再度笑起來。

笑完以後，她說：“我真是高估你了，你根本就不知道什麽叫真正的貧困兒童。”

“你去過那些地方嗎？你知道他們過的是什麽日子嗎？哦對了，你還去拍了扶貧紀錄片呢，你肯定覺得這些家庭，靠扶貧就夠了。”

“我要是不帶著他們做這些，哪裏來的讚助？基金會哪裏來的錢？”

她像是忘了還有其他人在場，自顧自發洩。

“你現在說我倒是容易，呵，所有人都罵我，你們猜，那些孩子是罵我還是罵其他人？他們家裏要錢，要讀書就不能幹活，他們能讀出來什麽？就算他們讀了大學，能解決什麽？現在大學生找不到工作的還少嗎？”

“我要是不幫他們，那些孩子也要早早地嫁人。你知不知道，讀不起書上不起學，初中畢業就嫁人的有多少？！有幾個人家裏能供他們讀書？”

微聽雪雙目圓睜，死死地瞪著他：“反正都要陪人上床，初中畢業就嫁人，還不如給家裏賺點錢。我一沒逼她們二沒打沒罵，你們倒好，一分錢也沒掏過，高高在上的，只會說我不對，說那些小孩沒骨氣。”

“哈，現在都在說我不對，那為什麽一開始，沒有一個做得對的人站出來？”

“我帶他們賺錢，讓他們改變自己的命運，有什麽錯？！”她含淚發問。

江秋十不閃不避地回以註視。

他怎麽會沒見過貧困地區的人？他當然知道，微聽雪說的不是假話。偏遠地區，女孩十五六歲嫁人，拿一筆彩禮錢補貼給家裏的情況，不在少數。

為什麽她能十幾年行事都不被普通人懷疑？因為她眼裏的愛是真的，她真心實意地愛著那些孩子，她沒有自己的孩子，她把那些人都當成了自己的骨肉。

因為她習慣了走捷徑，自然想當然認為這是一條可以走的正確的路，並將它傳授給自己的孩子們。

“首先，不是我害得你。”

為防萬一，江秋十謹慎聲明。反正他認為是微聽雪自己害了自己，這句話說的毫無壓力。

“貧困不是一兩個人、一兩天能夠消除的，但總有一天我們能做到，只要自己願意努力。

你所以為的對他們好的方式，就是讓他們早早地習慣奢侈生活，習慣用這種方式賺錢。等他們長大以後，也學不會自己獨立，只想著依靠別人，林萩就是一個例子。”

“微姐，我最後叫你一聲微姐，你真的認為，你是在為他們考慮嗎？”江秋十表情冷了下來。

微聽雪不語。

她眼裏翻湧著覆雜情緒，不知在想些什麽。

江秋十留下一句話：“你害了他們一輩子。”

說罷，起身離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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